我跟师姐并不熟。上大学的时候可能都不太认识,毕业后就更没有交集了。但是我知道她,而且印象深刻。
记忆里的她就一直在笑,很简单的那种笑,这种笑会给人一种暖洋洋的、很放松的感觉。所以,虽然事实上我可能从来都跟她说过话,但在潜意识里却跟她特别熟。
芳玲师姐长得并不算漂亮,刚上大学时,能力也不出众。所以,用我们学生时代对人的评判标准,一开始的她,甚至都不能算“优秀”。
那个时候,如果你不优秀,就会自卑。很多从地方来到上大学的孩子,刚开始时都或多或少会有这种感觉,这当然不是中青院特有的感觉,但这种感觉在中青院表现特别突出。我之前写过一篇文章——《社会如此不公平,你还跟我谈情怀》,对中青院学生的这种“自卑和超越”情节有过描述,芳玲师姐就特别典型。
所以刚开始的时候,师姐也很自卑。她对西部之窗和青志协特别感兴趣(那是当时学校最大的两个之一),但在面试时却齐齐被刷了。这个时候,她会觉得自己糟透了。所以,在“意外”被学生会文体部选上之后,她无比感激,也非常珍惜和努力。她在学生会做的非常出色。虽然我从来没有进过学生会,但是看到了很多同级同学、师弟师妹们对芳玲师姐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敬佩,这非常难得。所以,自卑可能每个人都有,这是无所谓的,但有所谓的是,我们可以选择怎么解释和对待自卑。师姐的解释(去超越)就特别积极和正向。
其实,师姐骨子里的质朴和热情,是天生适合做公益的。所以,“不按常理出牌”的她,要在学生会做出成绩来,是有挑战的。这种挑战,无关乎能力,而关乎一个人的做事方式——一个人的气质和一个组织的文化有着天然的匹配和不匹配,哪怕这个组织只是学生组织。所以,她会做点“傻事和蠢事”。比如,她在学生会写个工作总结都要被——竟然不按公文格式来。她讨厌空话、套话、漂亮话,她那个时候非常不理解一个组织的运作方式,“说人话效率更高呀”。
她是真的喜欢做公益。英语不好的她去参加奥运会志愿者选拔,面试时一句没听懂还能被录取,人说“全是因为你的笑容”;她去青海支教,感觉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,用她的话说,“热情和能力得到了”,村民、学生们都特别喜欢她,后来有很多学生还一直给她写信,这个时候,她觉得特别满足和快乐。
关于她青海支教这件事我比较了解,因为我们宿舍有一个胖子也去了。回来后,他也特别满足和快乐。他说,青海真凉快,夏天睡觉还可以盖被子呢!青海那纯天然无污染的蔬菜真好吃呀,哪能买得到?嘴里啧啧有声,脸上一副陶醉的样子。至于有没有学生给他写信,我估计一封都没有。
整个大学,师姐都是“单纯”的。她很少会主动去考虑未来的事情,这点在她大学毕业时也没太大“长进”。
对于毕业后干嘛,她基本没有计划,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、适合做什么,也不知道进入市场和进入体制分别对自己意味着什么。所以,“按照中青惯例”,就直接考了公务员。对于我们那个时候的中青毕业生来说,毕业后考公务员或进事业单位,就如同上高中就要参加高考一样,自然而然。我现在的很多同事,来自于华科大、华南理工、暨南大学、复旦大学等,对于她们而言,毕业后进入体制工作,如同灾难,所以特别不能理解我们这种带着“”的年轻人。好在我的很多校友在体制内都发展很好,甚至我的几个同班同学,短短几年时间都已经无限接近当地的中心了。所以,这么多年后,我都以他们为傲,有时候会兴致勃勃地向别人介绍,好像我的所有体制内的校友都像这几个特例一样。
芳玲师姐的发展好不好,说实话,我不太懂,也不好意思问。她有跟我讲过,毕业后去了宣威市市场监督管理局,看我不懂的样子,就又补充了一下,是工商、质检、药监三家部门合并组建的。去年,她被派到乡镇基层所任职了,我看到朋友圈有人叫她“所长”,所以猜想着她应该是发展不错。她自己很感激现在的工作,觉得这让她有生活保障,在小地方得到了很多人认可,还能腾出点精力来做自己喜欢的公益事业,已经非常满足了。
不过,虽然我不知道她毕业6年,“混到所长”算不算好,但我知道她公益做得很好。我跟她聊天的时候,她很少谈她大学的事,也很少谈她“所长”的工作,但是她特别爱谈她那公益的事,滔滔不绝,一大段一大段的。
几年前,她利用业余时间搭建了一个公益组织,彩虹行动——致力于实现公益资源的优化配置。简单来讲,就是搭建一个平台,解决公益资源和救助对象之间信息不对称的问题——一方面是一些公益组织四处寻找救助对象、经费找不到最合适的去处的现象;另一方面是真正需要救助的对象完全不了解国家的惠民政策、也完全接触不到这些信息的情况。她的这个公益平台,就是一个信息媒介平台。看上去很简单,是不是?有点类似国家搞得那个“精准扶贫”,也有点类似于我们老说的共享经济,但是越容易的想法,执行起来就会越困难。
这个平台,一开始就是她拉着身边几个同事做的,后来企业引入,就越做做大。再后来,为了拉赞助便利,还去民政局正式注册了。“作为宣威首家民间公益组织,三年来,彩虹行动开展公益活动78次,惠及山区学生3200余人,建立爱心书屋11个,帮助特困学生58人、重大疾病患者5人、老年人164人、婴幼儿家庭682户、先心病患者268人,涉及公益资金约110万元。如今,彩虹行动已成为宣威公益的一张名片!协会长期服务工作人员志愿者四十余人,支持过的爱心企业五六十家,捐款过的爱心人士近千人”,芳玲师姐本人也因此被市委评为“最美宣威人”。
她为了这个公益事业,去求过很多次人、去找市里的大领导帮忙、做自己不擅长的流程规范制定,很累很累也不能放弃。的事大抵如此,结果光鲜亮丽,过程鲜有人知道,这件事的发展应该超出了她的预料,甚至超出她能管控的能力范围。但事情把人逼到一个份儿上时,你连选择的余地没有,所以她这位“最美宣威人”就是出来。
前段时间,我跟朋友讨论:做公益是否应该有点“”。我的理解是,在芳玲师姐这些人身上,做公益时,和的二分法早就消失了。因为她的每一个行动,从根本上看,既是利己的又是利他的。比如,她真的就是为了丰富自己的业余生活,才拉着几个同事做的公益啊,谁能想到(包括她自己),这盘“佐料”最后会成为一盘“大菜”?她们知道自己力量微小,对改变也没抱着太大的希望,但倾尽全力去做。
芳玲师姐跟我那位做公益的同学田一岑是一样的人。她们会认为,在这件事里,她们获得的成就感,已经是最大的报酬了,并不认为这是多么的事情,也不会往功利的方向想。她们都对的和都没有太大的,很多事情也是发乎内心、自然而然做成的。但不可否认,任何一个把公益事业做到她们这个份上的人,都在无形中为增添了筹码,不管她们用还是不用。
如师姐,虽然她认为自己,无论在知识内涵上,还是在能力储备上,都远远不够。但在市委市的领导眼里,她可能就是一个“很有能力”的年轻人,在单位同事眼中,她也会是那个“胸怀大志,可以跳出去做更大事业的人”。所以,有时候,我倒非常期望她们能有一些。在这个为刍狗的时代,中国需要她们这些人有些“”,然后利用这些“”去行更大的善。
在我开始写这些人时,就远不是一篇文字报道,而是被我的好奇心所激励,一篇旨在解决各种个人的、的、功利的私人性质的探索。我只是试图使自己信服并且从中获得教益,而不是像证明或向别人显示写什么。我甚至会认为,她们的故事能为一些在体制内迷茫着的校友们提供慰藉和模板,重燃当年刚来中青时嗡嗡而过的雄心壮志。
我也认为,她们能做成这样一件事,不只因为他们自己的努力,还因为那位能出席彩虹行动活动的市领导、那位愿意为蒲公英提供资源的团委、那些愿意给一个大学生村官批千万扶贫款的官员们,他们愿意帮助这些“真正做事、且有能力做事的年轻人”。中国还有大批这样的人存在,这也让我认为,中国还是有希望的。
前段时间,中青院被社科院兼并的新闻几乎坐实。有些事可能发生,就一定会发生。中国青年学院撤来撤去这么多年了,就一定会被撤。不管愿不愿意承认,中国青年学院的历史,将在我们这些中青遗民或怨恨、或惋惜的注视下,扬长而去。甩在我们身后的,是一个时代。
很多时候,我们都以为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,甚至我自己经常会认为那是一个落后的时代,但是每当我遇到一个“旧时代”的中青人时,我又会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拉回到那个时代——那种会突然冒出来,让我们继续热爱这个自己想要放弃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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