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美术馆(西岸馆)将在2019年10月26日至2020年1月5日推出周春芽个展“东南形胜”,展出作品包括周春芽近期新作、手稿、记录影像,以及由刘益谦、王薇夫妇收藏的艺术家1978年至2013年间创作的多个系列代表作。展览海报周春芽,《具区林屋图-墨池》,布面油画,250×380cm,2019年。图片…
10月26日至2020年1月5日推出周春芽个展“东南形胜”,展出作品包括周春芽近期新作、手稿、记录影像,以及由刘益谦、王薇夫妇收藏的艺术家1978年至2013年间创作的多个系列代表作。
1993年,周春芽在《读“四王”有感》一文中如此写道:“我能理解我们当代中国人在摆脱,奔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对传统的和忌讳。”百年弹指一挥间,数代人的青春热情和现代主义已隐退于“古典”的历史深处,“回首向来萧瑟处”,十足令人回味。但是,在宏大的潮流中,总有幸运儿能够在百般的颠簸中侥幸地守护完整而的灵魂,他们是时代的漏网之鱼。周春芽曾直言:“当我接触到现代哲学思想的时候,我们还不懂《》、《五经》是甚么,若不是短短的‘批林批孔’运动,我们还不知道习惯了的‘尊重父母’、‘家’是中国价值中最重要的一环。”八十年代,在旷远的北欧平原上,云重天低,一个年轻的流浪者蓦然听到了《塞上曲》,条件反射般地想念起了温暖的故乡,回味起那带季风气候特有的杂沓无序的植被和错落繁复的山脉褶皱,刹那间醍醐般地顿悟,从而领略到了传统文化的真谛。在周春芽的经历中,这种逆向的冲突感尤其显著,甚至是奠定了他的文化性格底色。
在领略了外向张扬的文化性格之后,周春芽更加透彻地洞见了传统文化的内向温和,也更加深切地领会到,“中国文化之所以能延续数千年而不断,却也是受这种内在的韧力之赐。”
在与朋辈聊天时,这个词至今还间或从他口中情不自禁的蹦出来。在乐观、善意和宽和的背后,他所的和正在承受的压力,往往因他随性、举重若轻的创造力而被忽视。轻松是,他所经历的磨砺,而其家族所历经的荆棘铜驼般的历史遭际,并没有淹没他的艺术天分和、奔放的热情,他的顽强存在,本身就是历史的反向奇迹,积劫而成的。
他用率真而质朴的笔法,将那些沉默的记忆掩藏在重重的语言机关中。艺术叙事是世界的投射,显意识和潜意识五味杂陈,甜美与粗陋,教养与野性,与晦涩,流畅与突兀,相反相成,在历史时光中迂回曲折,明灭隐显。乐观和天真是周春芽的天性,从他笔端汩汩流淌而出,而对于和磨砺,他同样,甚至倍加珍惜。
在周春芽的史观中,历史的兴趣点都在具体的空间场景中,而他对时间概念则比较淡漠。他不关心从赵孟頫到董其昌有三百年的时间,但脑袋中,满是从松江到湖州的湖山风光;他不关心从苏东坡到赵孟頫有两百年时间,但感兴趣的是,苏东坡到过湖州,而赵孟頫——很遗憾,没去过四川。
去年,周春芽终于来到江南定居,而用他的话,是“回到了江南”。“凌云一笑见桃花,四十年中始到家”,黄山谷这句诗,简直是为周春芽量身定制。也许是他母亲给予他的江南基因,让他成为了必然回流大海的鱼。或许是一种先天直觉的,一种根植于内心的母语感,让他选择了江南。十多年来,画遍东南形胜,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,他总觉得自己是欠了账——欠了向美术史一个庄严的致敬。而对于刚完成的这三组新作,他一再说:“这只是一个开始。”
今年5月初,周春芽陪着88岁高龄的母亲去到宁波,寻找已经在地图上消失了差不多半个世纪的老家。他搀扶着母亲来到南塘老街的一个桥头,那场景似乎了母亲的童年记忆。也许母亲是善意的,她不想让儿子失望,于是,她乐观地说找到了老家的;也许周春芽是善意的,他也乐观地相信了母亲——找到了回家的坐标。在这变动不居的时代,记忆与遗忘赛跑,白云苍狗,沧海桑田,河山易貌,舆图换稿,故乡只剩下梦痕依稀的传说,诗意和乡愁,仅仅是对再也回不去的故园的想象和追念。但善意与乐观,可以慰藉行色匆匆的游子乡愁,甚至。
周春芽拥有顽强的选择性记忆,他一直相信这种乐观,这种乐观给予了他继续创造的理由和——或许正如歌德所说:“历史赋予我们最好的东西,就是它所激起的热情。” 因此,在他的历史观中,没有固定的锚点,更没有正统概念,他更相信灵感和热情,而对先验的理论或假设的逻辑缺乏兴趣。他对历史的关注更多是灵感式的顿悟,是审美的,而非逻辑分析和价值皈依。他的好古不是留恋于古老趣味的复古,而是相反,是与古人的抗辩。他曾说:“没有正统和复古的背景,这正是现代绘画的最大贡献和进步。”他对历史的追忆,不是撤退,而是在历史中去沉重的压力,甚至是,在历史压力之下,把自己到无可退的境地,从而破釜沉舟、孤注一掷——绝非寻求安全,而是放胆豪赌。
历史内容在周春芽的脑海中不是历时性的序列,而是共时性地悬浮在一个的空间中,如星汉无涯的太空,他地从一个星球飞向另一个星球。这种思维特点在他画面空间中展现得淋漓尽致。尽管早年接受了严格的版块和结构训练,但他最享受的空间仍然是的散点式的空间,并认为这是中国书写语言最为精髓的空间表现智慧。
周春芽的思维和想象力时时感染着我们,他也有较真的,但更有天真的想象。在画室里,他经常摊开中名家的画册,进行对比研究,在欧洲现代主义绘画及表现主义绘画中,兴致勃勃的去寻觅那些与中国书写暗通消息的端倪,并想象通约的可能性。他把黄宾虹的山水与塞尚的风景做对比,把梵高的花卉和黄宾虹的花卉做对比,每每有惊人的发现。当然,他不会在画布上去刻意模仿前人的图式和形迹,而是进行适合自己手感、语感和材料的全新转换。他自己低调地认为:“我的兴趣不是局限在油画领域,而是对语言边界的拓展。”
周春芽90年代早期曾钟情于八大的高简、张扬,曾刻意转换八大的语言;曾长期流连于董其昌的幽绵淡远,他欣赏的董其昌,并非高山仰止、集阙大成的典范,而是欣赏他进退裕如的语言才华,和他对传统图式的高超的综合能力。这些古典的,曾给他的实验带来了兴奋剂,让他在现代主义及表现主义绘画中找到暗合的信息。在90年代的山水和太湖石系列中,既蕴藏着古老的文人笔墨涵养,又展现出强烈的现代视觉意味。自2010年以来,春芽一我得我的网直注重对王蒙和石溪的笔墨研究,但出人意料的是,他将这些灵感令人难以置信地成了妖冶的桃花和神奇的园林景观。他从不简单地挪用表层图式,对传统资源,他一直有一种生猛而出人意料的能力。他没有迂腐的考据意识,但有的现场意识。
新作《具区林屋图》(组画)便是留意于王蒙的语言研究,带有强烈的实验性质的作品。这组作品以太湖林屋洞为造境蓝本,持续数月完成了两件巨幅的布面变体,以及两件纸本变体。有意思的是,他天真地将自己的工作室以任性的笔触放置进了这个洞天乐府之中。为了创作这个系列,他曾到台北故宫博物院仔细观摩王蒙《具区林屋图》,并曾先后两次进入林屋洞考察。这一组作品是与六百多年前的王蒙的对话,从物象形态、笔触和色彩来看,与他90年代“中国经验展”的那组山水作品有一定程度的呼应,但书写性更为纯粹,更富有细节层次,画面场景更为充实。《具区林屋图》借用了王蒙拍塞满密的经典范式,同时综合借鉴了沈周《庐山高》的崇高感,强化了形感和结构秩序,巧妙地借鉴了古典青绿山水的色泽感,气质显得古雅、内敛。细审笔致,处处轻松率真。但深知周春芽作画习惯的朋友都知道,这些看似随意的物象,全部都有现实的、确切的蓝本。他习惯于这样的较真,脑子里装满了江南真山真水和园林角落,他可以一边画,一边像热心的导游一样向你细心指点:那儿是来自天平山,那儿是来自林屋洞,那儿是来自片石山房,那儿是来自狮子林……胸中丘壑,胪列五岳,所有物象全部由来有自,信而有征,从不轻易或敷衍了事。尽管采用了散点透视,但春芽一直对的空间有极高的:的空间更需要严明的秩序约束,否则,物象失于统辖,极易沦为散兵游勇。春芽对画面结构和形式感有着极强的控制力,总是能举重若轻地兼顾平面感和纵深感,将场景的空间表现和叙事轻松达成平衡。他的《具区林屋图》显然是与王蒙唱对台戏,了文人内向、矜持的语感,笔触显得率真、任性甚至顽皮,同时大胆地汰炼了物象细节。在他的观念中,书写是一种加速的绘画策略,是笔触与形象最高效率的动态匹配。他要的是一种动态的涌现感,而不是一个静态的景观图像。在语言和修辞层面,周春芽一直是高度自觉的。
周春芽对王蒙的研究兴趣衷心如炽,欲罢不能,他目前阶段性地认为:在“元四家”中,王蒙具有最高的绘画天赋和再现能力。或许,就目前而言,他在王蒙身上找到了可以“借题发挥”的兴奋点。
今年5月,在宁波天童寺,他实地踏访了王蒙《太白山图》剧迹衍生之地,并开始心地计划着自己的《太白山图》。在他眼中,王蒙的魅力不是来自语言风格和形式层面,而是他作品中蕴藏的那种深深沉浸的现场关照和高妙的表现智慧。这种沉浸唤着他的内心冲动,要亲自去验证六百多年前的现场,寻找到自己视觉和内心的服帖。
春芽挽着88岁高龄的母亲走在太白山的松径上,他开心地笑道:“这是我妈的老家——外婆家——嘿嘿,我晓得咋个画了。”他转过身对他母亲说:“我要把你、把外婆、爸爸、冬苗和夏红——把我们全家都画进去。”在那一刻,他脑海里其实就萌生了与王蒙对话的机关,或一个契机,而王蒙的太白山,仅仅是他借题发挥的由头。在春芽看来,最好的语言具有一种如母语般的亲切感。
在这张巨大的作品中,他压缩了场景的细节,对现场物象进行了适合书写的,形廓简明,秩序井然。构图分为四个单元,每个单元都是完整的叙事情节,将母亲的少年、青年、老年和家庭身世的叙述划分成四幅紧密连属的画面。这也是他向母亲的献礼,当然,更是他关于自身文脉和艺术旨趣的巧妙托喻。
这件巨大作品创作时间持续了几乎整个夏天,而实际的准备时间,大概至少有两三年的时间。周春芽对现场高度重视,对于古代山水原作,他从不轻信逸笔草草之说。当然,对于那些逸笔草草的作品,他似乎也并没有多大兴趣。从现场回到画室,一边翻阅古代资料,一边比对现场照片和影像,但他不是想如何表现一处古迹,而是在投入的想象:如何能营造出一个超越前人的视觉奇观。
在新作中,可以看到周春芽笔性的一些转变,行笔速度更加沉稳,色层如积墨一般层层叠加,非常注意笔触之间的错落揖让。去年冬的故宫博物院看四王展览,他站在一张王原祁仿王蒙山水前看得入神,似乎是自言自语:“慢下来是一种功夫,感觉快的其实要慢,金刚杵力大无穷。”书写不是制造肌理,而是力量、速度的高效控制。即使是可以使用薄油灵巧地进行烘染的背景和负空间,他也尽量用带有摩擦感的笔触去书写出来。在新作中,了流畅、帅气的用笔,尽量朴素沉着。当然,他细心寻找与王蒙语言的对应逻辑,与王蒙的《太白山图》在语言和形式上形成一种若即若离的互文关系。但细心人会发现,他对王蒙的图式形态、质感、色彩进行了逆向的解构。更重要的是,他是地面对一个直觉的现场,远比津津乐道于笔墨考据高出一竿头。
新作大量采用低价色和灰色,更注重厚薄对比,材质饱和度也控制得“惜墨如金”,先前的刺激色感也有所,气质更趋于含蓄内敛。春芽对色彩、空间和平面结构下足了功夫,跳跃、拧曲的笔触,加上补色反差,使画面显得透明、斑斓、光彩照人;利用反衬,巧妙地表现了光感,画面散发出一种柔和、泛漫的光感,不确定的光源使场景更显神秘宏大。他一直不喜欢过于实事求是的直白景观,而是一直重视内心视觉,更注重离形得似,对现实场景的超越和形而上的才是他的修辞目的。那些看似近乎涂鸦的笔触,全是从现场中一步步推演而来的,全是从现场中抽取而来的具体的物象高度符号化的痕迹。他有意打破传统书写点线的孤立和分割感,不用圆锥中锋的笔触,而是用粗大如帚的刷子,正、侧、顺、逆变换不定,笔触更趋杂沓;以大驭小,愈是细微,越是用大笔挥策而出,大匠运斤,腕底生风,整个画面弥漫出一种雄阔苍茫的气象。
语言本身就是思想,语言的魅力不是外在的炫耀,而是内心真实的朴素。周春芽从不拘执于局部的精致和完整,对光滑和流畅也具有先天的力。在他看来,这个世界,已经不缺少甜美和完整的景观图像,缺少的是——直指的朴素力量。2015年,春芽在《仿石涛画意》上题了一首诗:“三百年前石涛公,想见其人与我同。旧曲新翻唱杨柳,古今如梦中。”好一个“古今如梦中”,正是他那种“大道氾兮,其可左右”的腾挪意识和鲜活的创造,让他在古人面前,触手成春,俱旺。在太白山上,他探访前贤剧迹,如虔诚的信徒神情端穆地走在朝圣的甬道上;而在他自己的画面中,又恍如一个天真的少年,欢快地奔跑在去往外祖母家的山上——任性、、质朴的语感,让人艳羡,将古老的王蒙带到了一个“古今如梦中”的青春世界。周春芽,一直是一个令人意外的者,穿行于较真与天真之间,——当春乃发,花开满树。